假設你是一個公司的主管，老闆計劃在你的部門投資以增加獲利。經過你的計算，你發現投資有兩種可能：一、50%的機率能賺到200萬，二、50％的機率會損失100萬。預期回報為100萬。而公司的規模很大，就算損失上百甚至上千萬元，都不會影響公司的償債能力。你願意挑戰這樣的投資計畫嗎？先思考看看，我們在最後用行為 經濟學 的角度來看待他。
一、美式足球教練第四攻的抉擇
不曉得你有沒有看過美式足球，這項運動幾乎是全世界最熱血、也擁有最多策略的運動之一。而Bill Belichick 可說是近年來NFL最傳奇的教練，他總共為New England Patriots（新英格蘭愛國者隊）球隊拿下了六次的超級盃冠軍，直到2019年底總共拿下了271勝，是NFL有史以來獲勝次數第三高的總教練。
2009年NFL賽季第10週，愛國者隊對上了史上表現最佳的四分衛之一，曼寧（Peyton Manning)所帶領的小馬隊（Colts)，在比賽剩下2分多鐘，Belichick帶領的愛國者隊保持領先六分的情況下，大部分球隊教練的策略都會選擇保守的棄踢（punt)，但Belichick卻採取令人想不到的決定，他決定進攻。然而愛國者隊最後未能順利進攻，球權來到小馬隊上，而小馬隊在比賽結束之際前達陣贏了比賽。
（註：在這個情況下選擇「棄踢」有點類似NBA，在你球隊保持領先的情況下，比賽進行到第四節且時間只剩幾秒或些許分鐘內，大部分教練會要求控球後衛，盡量以運球拖延比賽時間，以爭取獲勝的機率。但Belichick卻沒有採用大部分教練會採用的「棄踢」策略，反而要求進攻。就像你的籃球隊在領先2分，比賽只剩15秒，卻還叫後衛趕快進攻，而不是用保守的拖延戰術。）
愛國者的球迷以及各大媒體的批評開始排山倒海而來，ESPN體育分析師甚至在節目上表示，「Belichick的決定根本幾近瘋狂，完全不合常理。」Belichick顛覆常規的決定違反了傳統，我們都認同，但那個決定有可能是正確的嗎？做決定就是在不同選項中作出抉擇。乍看之下，他只有兩個選擇：棄踢或進攻。但進一步分析，他還有其他選擇，例如：跑陣、傳球或假棄踢。而每一種不同的跑陣或傳球方式都代表一個選項，因此，這不是個簡單的決定。
創辦Advanced Football Analytics的Brian Burke專門用統計學分析美式足球的策略，經過他的計算，Belichick採取進攻的勝率比較高。但另一派卻反嗆，「這些用數字證明的「證據」根本都是無稽之談。你只是把一堆數字湊在一起，中間的變數和風險該如何防範？」
然而不論是紐約時報專欄 4th down bot 在 4th Down: When to Go for It and Why 的文章或是 David Romer 的 「企業追求最大化？ 來自職業美式足球的證據」 論文都指出教練常做出錯誤的決策，以至於第四攻選擇進攻的次數不足。還是有很多人認為，Belichick的決定是魯莽的行徑。這種採用團體盲思(groupthink) 原則的論述很有問題。你不能夠只因為每個人都認可某種想法和做法，就說那是對的。能夠將自己從這些決策類型抽離的人，往往才是贏家。
你不能夠只因為每個人都認可某種想法和做法，就說那是對的。能夠將自己從這些決策類型抽離的人，往往才是贏家。
二、公司主管的抉擇
2017年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，理查・塞勒（Richard Thaler)曾受邀到一間平面媒體公司為該公司的主管上決策課程。該公司的執行長也坐在會議室後方聆聽。塞勒問在場23位主管一個問題，正如同我文章一開始問的問題：老闆計劃在你的部門投資以增加獲利。經過你的計算，你發現投資有兩種可能：一、50%的機率能賺到200萬，二、50％的機率會損失100萬。預期回報為100萬。而公司的規模很大，就算損失上百甚至上千萬元，都不會影響公司的償債能力。你願意挑戰這樣的投資計畫嗎？ 結果是：在場只有３個主管表示願意。
而塞勒對執行長表示，假設這些計畫是「獨立的」，也就是個別的投資計劃的成功或失敗都不會影響另一個計畫的成敗，那執行長希望能投入多少個計畫？ 執行長回答：「全部都要！」 倘若公司投入23項投資計畫，預期的總回報是1,150萬元，稍微做點數學計算就知道整體賠錢的機率不到5%。但事實上，執行長只能得到3個投資計畫。
三、損失規避：換個位子換個腦袋
損失規避是一種認知性偏誤，他是指人們在面對同樣數量的收益和損失時，人們認為「損失」更加令人難以忍受。事實上，損失帶來的痛苦，是獲得帶來的快樂的兩倍。
在第一個案例中，為什麼大部分的教練或是球評面對同樣的情況寧願選擇「棄踢」，也不願冒險選擇幾乎沒人選擇的「進攻」？你可以發現，若我們選擇一個大部分人都會選擇的策略，如果這個策略最後成功了，沒有人會記得策略帶來的成功，但你失敗了，人們至少不會批評教練的戰略，而可能歸咎於其他因素。如果貿然選擇很少人選擇的策略，即使球隊勝了也只會讓一般人更加確信他的輕率，但輸了就會受到像Belichick一樣的強烈批評，而得不到諒解。
而在第二個案例裡，如果投資成功，主管頂多獲得一部份獎金，如果投資失敗，公司除了遭受損失之外，主管可能會面臨執行長的指責甚至被開除。由於成功所帶來的回報與失敗所面對的損失不成比例，因此多數主管都不願拿自己的前途當籌碼。你可以發現主管為了損失規避而做出不良的決策，正如我之前的文章所說的心理偏誤會影響決策品質。(參考我的另一篇文章：莊家優勢 )
在面對這樣的兩難困境，正如經濟學家凱因斯所說：「處事智慧教導我們，為了名譽，寧可循規蹈矩失敗，也不要顛覆傳統而成功。」Belichick的一個決定就能在媒體上引發足球權威好幾週的衝突，但是為什麼他能夠一再做出困難的決定，而大部分主管卻不敢接受挑戰？那是因為在整個NFL聯盟裡沒有任何一個教練像Belichick一樣，擁有那麼多的工作保障，在當時Belichick已經在十年內帶領球隊奪得三屆超級盃冠軍，因此他根本不擔心會丟掉飯碗或是名譽掃地，他可以專注在唯一重要的事情上，也就是正確的結果。他必須依靠正確的判斷，將決策最佳化達到目的。然而主管們沒有如此優秀的戰果，他們為了不讓自己的職涯斷送在自己一時的冒險投資決定，而放棄讓公司利益最大化。
在經濟文獻裡的委託—代理人模型中，這樣的投資失敗，責任通常會歸咎於主管（代理人），他們未能作出能讓公司利益最大化的決策，僅僅是根據自己的利益行事，而非組織的福祉。雖然這樣的描述沒錯，可是許多時候真正的原因是老闆（委託人），而不是員工。
為了讓主管們願意承擔風險，公司有必要創造一個主管若作出經事前評估，可望帶來最大價值的決定時，以便能夠獲得獎勵的環境，也就是說，根據決策當下所能得到的訊息而做出的決定，即便後來的結果是虧錢。然而後見之明偏誤，使得這樣的政策執行起來不容易，只要決策的時間與結果產生的時間有時差，老闆就可能不記得他自己當初也覺得那是個好主意。
結論
傳統的 經濟學 都是假定人類在做任何決定時，都能夠非常理性地做抉擇。其後，行為經濟學 家根據觀察，提出許多證據證明大部分人的行為都是「不理性的」（有限理性）。縱使大量的論文指出人的有限理性，但傳統的經濟學派依然不肯放棄「理性經濟人」主義。
因此，1992年的諾貝爾 經濟學 獎得主貝克（Gary Becker)，在被詢問對於經濟學的看法時，提出了這個想法：「就算世界上有九成的人沒有能力為計算概率進行複雜的分析，只要另外一成的人得到這些必須計算概率的工作，他們也會大幅降低『有限理性』的效應。」
但我們可以看到，Belichick根據理性判斷抉擇了正確的決定，只是這個決定的結果失敗了，卻依舊抵擋不了另外九成非理性人的批評。而導致大部分必須做這些計算概率工作的人都寧願隨大流，依照多數人的決定而決定，就像那些主管和其他教練一樣。
對一個主管來說，能夠管理一群員工，不讓他們出紕漏就很不錯了。他們甚至認為這比是否接受老闆的投資計畫，其實要來得更加重要，至少他們不用面對投資失敗的結果。所以這也是為什麼擁有一家大公司、或是擁有價值數十億的球隊，也不代表你已名列貝克所說的懂得運算概率的那10%，也不表示你能夠雇用到那些懂得運算概率的人，或讓他們做出符合最高利益的決定。
在一個競爭的勞動市場中，我們都期望貝克說的是正確的：每一位球員都是實力堅強的好手、每一位股票投資者都能根據計算投資到正確的股價、每一位政客都能根據社會大眾利益推動法案、每一位主管都能根據公司利益做出正確抉擇、每一個人都能擺到適合的工作崗位上。諷刺的是，隨著我們在晉升的階梯往上爬之際，這個邏輯也越來越沒有說服力。正如塞勒所說的：所有的經濟學家都至少在擅長的領域學有專精，但是他們升到系主任之後，卻表現得相當不稱職。就像彼得原理所說的那樣：每個員工最後都會升遷到他們能力無法勝任的職務。——我們都要知道，我們都只是個不理性的人類。
彼得原理:每個員工最後都會升遷到他們能力無法勝任的職務。
參考資料：
1.NYT 4th down bot – 4th Down: When to Go for It and Why
2.David Romer –Do Firms Maximize? Evidence from Professional Football
3.Richard Thaler – Misbehaving
4.Jeffrey Ma – The House Advantage
